隨車馬一路來到周國都城長安，被一群宮人們帶著走過重重宮殿，來到攬綠軒，房間簡樸卻也家具齊全，除了一個給我按時送菜的小丫鬟和門口看守的從來不說話的護衛，身邊再無他人。宇文護和獨孤善似乎已經忘了我的存在，我在房間聽了三天鞭炮喜樂聲，迎娶皇後，王爺和將軍都是要去參加的。

三天後，一位穿著稍好的丫鬟出現了，“奴婢小紅，皇上要見姑娘，請隨奴婢來。”難不成，周國皇帝來宇文護的府上了？召見我又是為何？心中雖有疑慮，卻只能跟隨而去。

踏出攬綠軒，走過一條安靜的長廊，轉過幾座華麗的殿宇，我一路感慨，奢侈，太奢侈，這王府修的可比鹽粽子的粽葉府繁華氣派多了，王府的管理也不錯，這丫鬟一路除了笑就不會說話，哪像鹽粽子府裏的丫鬟，整天嘰嘰喳喳的一點規矩都不懂，回去一定得把那些嘰嘰喳喳的丫頭好好治治，比如那誰，小蘭？小杉？呃，最能嘰嘰喳喳的應該是慕容千語那丫頭。

碧雲天，黃葉地，秋色連波，波上寒煙翠。山映斜陽天接水，秋色連波，更在斜陽外。

此時的王君公子，正長身玉立，站在這樣的秋天裏，站在秋水岸邊。天高雲淡，晴朗的天空漂浮著幾縷雲彩，楓葉簌簌落下，有的落在地上，鋪了厚厚一層，有的落在河裏，漾出一圈圈一點點水紋。清爽的秋風吹起他深黃色的衣角，任地上的葉子翻動，任水裏的葉子浮動，只有他巋然不動。

從來，秋天在我心裏都是寂寥悲涼的，此情此景，卻讓人心中無比開闊。我仿若看見了救星，匆忙奔向他：“王公子，宇文護……呃，大冢宰，那個……還是王爺？”我吞吞吐吐，不知如何稱呼。他轉過身來，淺淺一笑，擺手示意，小紅悄然退下。

“慕容千語，何事這麽著急？”

“她剛剛說皇上要見我，”我指了指小紅離去的方向，“你說過要保我平安的，皇上居然也知道我在這裏，如果他用我來威脅安德王，我絕對不會讓他如意的，若是我出了三長兩短，莊師傅絕對不會給你解毒，我跟你同歸於盡！”本來只是想告訴他皇上要見我的事情，誰知越說越來勁，越說越激動，還把話說成了這個樣子，我暗暗懊惱。

“好個烈女子呀，朕怕極了。”他拍拍自己胸脯深吸一口氣，又笑了起來。我依然都端著一副慷慨赴死的樣子，氣呼呼的看著他自導自演笑的開心。“皇上急著見我呢，我先去了，你可得救我。”我轉身欲離去。

“朕就在這裏，你去哪兒呢？”這聲音，爽快幹凈，似是家常說話，不清不淡，不溫不火，又似乎隱藏了一絲笑意。

我慢慢轉過身來，剛才沒有細看，他深黃色衣服上繡著的是團龍暗紋，也只有這樣的氣度能撐得起這樣不顯眼卻又華貴異常的龍袍。震驚之餘，只顧著毫無禮節的打量眼前人，半響才想起行禮。“拜見……”低首屈膝之時，已被扶了胳膊起身。

“我叫宇文邕，是周國的皇帝，”他清澈的眼神望向我，“在外面多有不便，未曾以真實身份相告，無意欺瞞。你曾為朕引路，你師父對朕有恩，朕君無戲言，不會拿你當俘虜，不會傷害你，你可放心了？”

我心虛一笑，點點頭：“恩。”

“朕的奉茶侍女給皇後了，你以後在朕身邊奉茶吧！朕都安排好了，對外宣稱你是獨孤善的老相好，善為了整天見到你才求朕把你放在朕身邊的。”

“啥？憑什麽？”我瞪大眼睛，張口反駁，這皇帝怎麽亂點鴛鴦譜啊，我才十五歲！我才不是那個黑衣服冰塊臉的老相好！啊啊啊，是可忍孰不可忍！

“因為朕是皇帝！有不懂的就問小紅，明天記得給朕奉茶。”話罷，這個皇帝就樂呵呵地走了，徒留我一人孤單在那裏感傷。

王君，君王，原來是周國的皇帝。遠赴蓬萊，深入突厥，這個皇帝很能折騰。這個風姿俊朗、年輕氣盛的君王，有沒有人知道，他身重劇毒。他說他的表哥要爭他的家產，他的家產，是皇帝的寶座，是這周國的萬裏江山，怪不得，他偷偷去了蓬萊，又匆匆不告而別。

他的皇後，就是突厥的琦雲公主，來周國的路上，獨孤善曾告訴我，那陣子接連不斷的風雨吹翻了突厥人的帳篷，木桿可汗以為是老天懲罰自己反覆無常的態度，加之琦雲公主已過婚假年齡，便一口允了周國的求婚，何況做周國皇後比做安德王妃強太多。我當時暗笑，什麽蒼天懲罰，或許是周國借那場風雨故意放出的風聲吧。

說起獨孤善，這氣又上來了，這皇帝找個什麽理由不好，哪怕說我是獨孤善的義妹什麽的我也認了，偏偏是老相好，還帶個“老”字，太難聽了！這得讓我一個天真純潔的小女子承受多大的心理壓力。宇文邕，我要告訴琦雲公主我是你老相好，讓琦雲公主改嫁給鹽粽子去！

第二天天還沒亮，我被成熟穩重的小紅同學一把從被子裏拖了出來，還著小丫鬟將我的頭發衣服一陣搗騰，半個時辰後，鏡子裏出現一個活生生標準的大丫鬟造型的慕容千語。

殿前，小紅將茶盞交給我端著，她在旁邊一路歲歲念：“慕容姑娘，走路要走直線，不能貪近路；不能太快，更不能發出聲音來，要亦步亦趨，小碎步低首前行……”我擡頭瞪她一眼，她繼續補充：“姑娘小心茶水要灑出來了，碗裏的茶水要平穩無一絲波瀾，更不能灑出來……”

進入內殿，侍衣宮女已為宇文邕穿好龍袍，他瞄我一眼，漫不經心來一句：“來晚了啊。”小紅撲通跪下，雙手伏地，驚恐道：“陛下恕罪，明天奴婢一定提前半個時辰叫醒慕容姑娘。”

這個皇上又漫不經心來了句：“那倒不用，只要提前一個時辰就夠了。”“奴婢遵旨。”我倒吸一口涼氣，臭皇帝你還讓不讓我睡覺了，你是來讓我給你看病的，當丫鬟不過是想掩人耳目，還真把我當丫鬟了。

“皇上要漱口，慕容姑娘應該將茶水舉過頭頂。”在小紅的指揮下，我直挺挺地把茶碗舉在我的頭頂上了，心想皇帝還有這怪癖，昂首望著皇上，與皇上大眼瞪小眼。周圍是侍女的竊竊低笑聲，我詫異回頭，小紅稍咳了一聲，補充道：“不是這樣，陛下用茶時，慕容姑娘應俯身低頭，不能直視陛下，茶碗稍稍舉過額頭，待陛下用茶。”說完小紅用袖子拭了下額頭。

聰明如我，學東西是很快的，低頭俯身，端著托盤將茶碗稍稍舉起，手中一輕，我知道皇上這是用了茶了，便放下胳膊，猛的擡起頭來。說時遲，那時快，“噗”的一聲，皇帝把茶水一口噴我臉……臉……上……了……

又是大眼瞪小眼，我不顧臉上混著皇帝可惡口水的茶水，惡狠狠的看著他，你是皇帝就得這麽對我麽，你不是不傷害我麽，你不是感激我和我莊師傅麽，你……皇帝的表情似乎也是很吃驚的，似乎是不想承認他噴了我一臉，指了指我，問：“你怎麽……突然把頭擡起來了？”

我快要爆發了，強忍著最後一點理智，壓抑著心中無盡的怨念，說：“你怎麽把茶水都吐出來了？”

“朕要漱口…”看了眼手中的茶杯，眼眸一轉，說：“朕要漱口，不是喝茶。”

周邊又是宮女的竊笑聲，宇文邕這個皇帝也不顧形象地邊走邊笑，在宮女的簇擁下去上朝。

我用袖子擦了一把臉上青翠欲滴的竹葉青茶水，此刻，我的臉定是羞得通紅通紅，被這麽多宮女看見，我的糗事一定被傳的沸沸揚揚。空蕩蕩的大殿，我一個人坐在冰涼的臺階上，我能想象那些宮女在背後如何取笑我。若是鹽粽子，他定不會讓我做宮女的活，更不會讓別人取笑我。

只是如今，身在別人屋檐下，舉目無親，我只能靠自己。心中萬般酸澀，但我不要哭，更不要被別人取笑了去。沒有人來管我，這麽一坐，未曾想時間過了多久，只是心裏不敢踏出這裏。

－－－－－－題外話－－－－－－

那麽多的唐宋名篇，我卻不能用在南北朝，這是此文最大的遺憾，也曾想寫成穿越，但我不想讓女主角太早知道這些歷史人物的結局，便放棄了這個想法。誰的人生不是這樣子，只能慢慢往前走，最前面是什麽樣子，只有走到了才知道。為了尊重歷史，我爭取不讓文中人物對話中出現唐宋詩詞（但是有可能對詩詞稍稍改動哈）。這樣的秋天，除了“碧雲天，黃葉地，秋色連波，波上寒煙翠”，再也沒有更好的文字來形容，請允許我在文中非對話的地方出現這樣不合歷史的文字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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